我们青春的那个年代,比较时兴穿中山装,中山装有四个口袋,右上口袋的袋搭连线有个缺口,那个缺口是干什么的呢?插钢笔用的。
看一个人有没有文化品位,就看他的衣袋有没有钢笔,是我们那个时代流行的“范儿”。尤其男孩子相亲,这一细节要扮演得好,亲事就有几成希望。在经济匮乏的年代,文化反而更容易被人们看重。那时候比较流行这么一句:一支笔小学生,两支笔中学生,三支笔大学生。所以只要有能用的笔,巴不得都插进衣袋,冒充“大学生”。同学会,毕业纪念,送的礼品也是笔记本和钢笔。
我初中毕业那年,正赶上家里建房子,需要钱,那时候没有电话,亲人之间互相联系完全靠书信,写一封信一来一往,一般都要一月左右。钢笔发挥了重要作用,一封信写得好,字写得漂亮,往往要被传阅一个村庄。
母亲让我写信,向小姨家借一些钱,小姨家在江西某国营建材厂,家里经济比较宽裕。小姨我并没有见过,只是从她写来的信中看过他们一家的照片,小姨和母亲很像。母亲安排我去探亲,因为我的信写得好,小姨说要见见我。
母亲为了给自己长面子,破例花了近百元给我买了一件中山装,要我穿上新衣去小姨家。穿上新衣服人就换了模样。我因为钢笔字写得好才有这次机会,出门之前也不忘将钢笔插进衣袋,按照小姨信中提供的地址,带着母亲的嘱咐上了路。那时候跨省远行一次是不容易的,尤其像我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,还是比较激动的。去江西还没有高速和铁路,全是砂石路,又窄又不平,颠簸了一上午才到了安庆,又从安庆大渡口乘船直达彭泽县红光沙厂。下了轮船,到达红光沙厂时,天色已晚,我先前并不知道红光沙厂有那么大,当时包括常居和暂居人口就有一万多人,我傻眼了,这么大的地方怎么找小姨?我心里既担心又纠结,如果找不到小姨,我将在外呆一夜,那一夜该怎么过呢。
我步行了两公里的样子,到了沙厂,工人们陆陆续续开始收工,有的正在往回赶,我赶紧向路人打听小姨。我说庐江话他们听不懂,情急之中,我掏出钢笔,按照信上的地址写出一行漂亮的钢笔字。他们见我小,字又写得漂亮,直接带着我去找小姨,找到小姨,小姨很吃惊。小姨并不认识我,我报了名字,家住的地址。引路人又向小姨夸奖我字写得好,小姨一脸自豪,便补充说:我姨侄子字写得好,信也写得好。我跟在她后面,她满脸堆笑问我家长里短。
据说现在好多城市都有职业“路导”了,路盲的人不熟悉路,想找到该去的地方,几十元钱能解决问题。相亲和从前也大不一样,钱多,车子好,房子大,对象才不愁着找不着。那时候字写得好是很受人尊重的。
今年清明,小姨一家从厦门赶回来祭拜祖宗,相互见面,我已不是当年模样,当年的文静早被时光洗劫一空。小姨又提到写了字,我不禁羞愧难当,不读书了,字写得好毕竟不能当饭吃,早丢了随身的钢笔,偶尔记个账,写个条儿什么的,临时找支碳素笔都不容易,手也生疏,大部分与文字相关的事情都用电脑代替,方便又简洁,键盘敲击起来也容易,时间久了,许多字写起来都不顺手,头脑里汉字的印象,用笔写时,怎么看怎么不像,键盘完全成了依靠。
提到往昔的写字,于今也只有怀念。
2015年05月06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