修笔匠老人李德财已经83岁了。对他来说,心中的“英雄”并非是一个人,而是一个时代的记忆。
单一色彩的中山装的口袋里,别着一支“英雄”钢笔,是李德财未步入晚年前的时代符号。但随着快捷、经济、现代化的书写、记录工具的亮相,人手一支钢笔的时代已经远去,“英雄”逐渐从宠儿变成了弃儿,而依托于此产生的“修笔匠”,也成为了一个行将消失的职业。
李德财是这个行业少有的坚守者,但这个徘徊于传统工艺与现代文明之间的行者,他的笔匠之路,也随着他衰老的年岁一般,即将走到尽头。
60岁高校退休教师
干起了钢笔匠
在湖工大公共楼旁的一个十字路口,李德财苍老的身影坐在树荫底下,斑驳的阳光映射在他花白的头发上,显得精神抖擞。他额间有深深的皱纹,一身洗得有些发黄的白衬衣,袖口稍微卷起,双手指尖乌黑,身旁放着两个起毛的旧皮包,面前使用多年的修理工具早已被墨汁涂成黑色,老旧的味道让他和这建成不久的新校园极不相衬。
相对于往来行走的学生,这个精气十足的老人不是一般的无聊。坐着发呆许久后,他拿出口袋里的收音机,滑动按钮,切换着频道,搜索完后又把收音机关了,放进口袋;没过几分钟,他再次掏出收音机,又从第一个频道切换到了最后一个,发现还是没有喜欢的节目,又把收音机放进了口袋。
无奈,他索性拿起了旁边的一本《故事会》消磨时间。“我并不喜欢看《故事会》,早上起床时比较匆忙,就随手带了本书打发时间。”李德财告诉记者,曾经参过军的他,更喜欢看战争历史故事和人物。
6月22日的整个上午,十字路口人流如潮,但李德财没有做成一单生意。他大部分时间都做着同样的事,看来往路过的学生,拨弄收音机,偶尔翻看带去的书籍。
除了工大,他在其他地方的境遇也是如此。但李德财并不悲观,“学校还算好,要是到了外面,修、买钢笔的人会更少。”
甚至李德财也不觉得这样的日子无聊,拥有着极深校园情怀的他,把这种常年的“无所事事”当成了惬意的享受。
李德财出生于1932年,年少时就参军,在部队里受伤退伍后,李德财经过培训被分配到岳阳师范学院当体育老师。在临近退休时,不喜爱打牌、唱歌跳舞的他,没有选择安度晚年,而是把修笔当成了年老后的事业。
上世纪八、九十年代,许多师傅在李德财任职的学院里修理钢笔。当时钢笔价格并不便宜,李德财知道学校学生大多家庭条件不好,也没有经济来源。因为修钢笔也不便宜,许多学生好不容易买的钢笔坏了后却没钱修理,十分难受。于是,李德财就拜学校里的一个钢笔匠为师,学习修钢笔。当时,李德财已近60岁,而他的师傅才30多岁。
技成后,李德财在学校摆了修笔摊子,因为收费太便宜,打破了学校里钢笔师傅“默认”多年的价格。因此,他时常在学校里和其他师傅吵起来,却从不妥协。
退休后,李德财回到了家乡湘潭,开始行走在湖南各大高校修理钢笔。他也曾到过街上摆摊,但成长在军队生活在高校,李德财并不擅长在社会上打交道,因此不久后又回到了学校。“学校安静,氛围好,而且素质都比较高,都很尊敬我。”
以前是个体面活,现在没钱没尊严
坚守着夕阳产业的李德财,在很多人看来只是个摆摊的落魄老头。“这么老了还出来做这个,家庭肯定很多迫不得已。”李德财说,许多人已经不会写钢笔字,更没有资格对我说三道四。
而随着修钢笔的人减少,李德财就会减少在一个学校呆的时间,把更多时间转去其他学校。这些年来,除了岳阳和湘潭的大专院校,他还去过长沙的许多大学修理钢笔,上次去武汉旅游时,还带着一套修理工具,在武汉大学边游玩边摆摊。
李德财每周会有两天时间在株洲,周二在工大河西校区,周五则会在河东校区。除了湘潭,株洲算是李德财呆最长时间的地方。来株洲时,他会早上6点半起床,坐一个多小时的车到株洲,9点就可以在学校里摆好摊子,中午在学校食堂或者外面吃饭,坚持到下午两三点才回湘潭。
李德财和株洲“结缘”很简单,因为湘潭往返株洲,他可以免费乘坐104城际公车。虽然有退休金,但李德财也不得不精打细算。钢笔匠早已不是赚钱的职业,即便是生意好时,李德财每个月的收入也不足600元。“这600块钱只够我吃中餐和一些花费,如果路费还要花钱的话,那我还要倒贴。”
如今在学校,李德财不管是修一支钢笔,还是卖出一支钢笔,都只在成本基础上赚两块钱。
李德财回忆说,以前知识和文化又成为人们的追求。无论是朝气蓬勃的学生、意气风发的知识分子、进城来的农民、着便装的解放军,在朴素整洁的上衣口袋里别一支闪着光亮的钢笔,都是一种既“拉风”又低调的时尚。
“要是男女青年谈朋友,一支钢笔都会成为很珍贵的定情物。”现在,李德财和一些老人谈起钢笔,无不带着物在情无的伤感与惆怅。“现在已不是我们的年代。”
也因为人们珍视钢笔,喜欢用钢笔写字,那时的修笔摊都十分红火。李德财一边整理自己的钢笔配件,一边轻轻地说:“以前修钢笔是个很体面的活,现在修钢笔没钱没尊严。”
钢笔是一种记忆,是一种传承和崇敬
随着圆珠笔、签字笔的出现,通讯技术的发展和网络的盛行,与那时排队修钢笔的“盛景”相比,修笔摊消失快得让李德财有些发懵。“我以前认识的那批师傅,都已经不干了,人各有志,没办法我们现在没有来往。”
他说, 一项技艺的传承、发展都是凝聚着几代人的心血,一旦被时代抛弃,它消亡的速度往往让人来不及叹息。虽然一直坚守着这一技艺,但李德财已经83岁了,虽然没什么大毛病,但是身体一天不如一天,他的牙齿早就已经掉光,戴上了假牙。
不同于其他行业,修钢笔的工具很简单,钳子、剪子、镊子等都算简单。但“师傅领进门,修行靠个人”,笔尖的类型就多达五六十种。李德财在摸索积累了十余年后,才总结了自己的一套修理技巧。几十年下来,因为天天与钢笔和碳素打交道,他的手指头,都是黝黑色。
“对用钢笔的学生来说,一支笔少则几十元,多则上百元。如果我不干了,那笔坏了他们就要买新的,多不划算。”李德财说,学生送修的钢笔,大部分是不小心将钢笔摔在地上,造成笔尖遭受重创,修理好后一样好用。他做过最大的一笔“买卖”,是外面一位男士送来一支价值上万元的镶金笔,那人给了李德财1000元,李德财只收了80元。
李德财说,钢笔是七八十年代的人的一种记忆,代表着严谨、庄重的态度,是一种传承、崇敬。虽然文化水平不高,但李德财一直揪心着钢笔没落后,人写的字也越来越差了。他仍固执地认为:只有把字写好的人,才能算是文化人。
即便时刻体会着行业没落的忧伤,李德财从未想过把手艺传给别人。“这门手艺人都养不活,如果传给别人不是害了人吗?”
李德财曾经走访株洲、湘潭的大街小巷寻找同行,那些年竞争引起的纠纷叫骂的同类,如今如果有缘遇到,便只剩下了惺惺相惜。不幸的是,李德财一直没有寻见,钢笔匠的人生,或许在他这一代,就要画上句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