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有个设计师朋友，不喜欢用电脑直接做设计，而喜欢掏出钢笔在纸上涂涂画画，进行构思，等草图基本成型，才用扫描仪收录到电脑上进行设计。我有次说他装十三点，他撇撇嘴，说自己就靠一支钢笔打开高端设计市场，“这年头，会画图的不少，但比我钢笔画画得好的人不多吧。”

　　想想也是，他这叫“匠人精神”，在电脑时代尤显珍贵。

　　我是见过钢笔画比他画得好的人，初中时的一个学长。那次学校搞书画比赛，大部分人拿出的都是书法、素描、漫画之类，还有个姑娘交了工笔花鸟，相当美。师兄交的是本小小折页，看上去挺不起眼，拉开后是三国演义里的十几个人物，真的是纤毫毕现，异常精美，搞得我对关云长的大刀和长胡子记忆犹新。后来得知，师兄的父亲是位书法家，老子练毛笔字，儿子画钢笔画，倒有异曲同工之妙。

　　有人说我们这代活在一个人类历史的巨变时代，平常没太大感触，但想想身边正在慢慢自然消亡的一些东西，的确是在巨变。比如钢笔，都快成古董了。

　　我还记得小时候，我爸总在一张巨大的桌前备课，旁边放只毛竹笔筒，我总偷偷从里面掏出一支钢笔在纸上乱画。小孩不知轻重，不知摔坏或摁坏我爸多少钢笔尖。最恐怖的记忆是，拿到的是支破钢笔，还没开始画就漏笔水，染一手蓝墨汁，有时还搞到衣服上，少不了挨父母一顿胖揍。

　　对我爸来说，钢笔就是书写工具，我印象里他的笔不是英雄就是永生，没什么好笔。我妈倒有支金笔，宝贝似的锁在抽屉。那支笔是枣红色，印象比较深的，是塑料笔杆上刻了一首毛泽东的诗，还署了我妈的名字，应该是某人送她的纪念品。现在想想，在那么细的笔杆上刻出诗，那就是微雕啊，而且那草体字绝对漂亮。那个时代的人，的确比我们有耐心和情怀。

　　我爸写有一手好字，我二十岁之前，每年回农村过农历新年，一个庄子的春联都归我爸承包。他的钢笔字也好看，我姑从小描他的作业本，也写了一手好字。这个没能遗传给我，我小时候临摹庞中华硬笔书法，不怎么长进，我爹总说我的钢笔字是柴禾杆子堆一起。

　　好在，很快迎来了电脑键盘，他也说不上我什么了。

　　现在逛文具店，钢笔早不是主打产品，但高端钢笔还是很有市场，占据了百货商店很好的柜台。我觉得它现在更类似于机械手表，是作为一种具备身份感的饰品存在。

　　我怀孕时，产检医生是省里很有名的一位妇产科医生。第一次觉得他特别，是他写病历时用的是毕加索钢笔，要知道，大部分的医生用单位发的水笔。第二次去找他，发现他换了一支LAMY。就觉得这个人很好玩了。熟了后有一次问他为什么经常换钢笔。他眨眨眼睛，“工作挺累的，希望在细节上给自己多点愉悦感。”有意思的一个人吧。

　　虽说现在一切全球化，但在某些方面，我真觉欧洲比我们慢，或者说，他们在刻意保持一种慢。

　　记得去年去意大利玩，在费罗那，也就是朱丽叶的家乡，一个中世纪古城，现在成了热门的旅游景点。自由活动时，逛到主街后面的小道上，和大量的旅游产品不同的是，这里的商店明显是为了满足当地人日常生活的。邂逅一家书店，在落地橱窗上，店主给了钢笔很大的呈现空间。我居然看到了大部头书里常出现的鹅毛钢笔……不是展示品，而是真的在售卖，并配了专用的墨水。当时心好痒，但不知道怎么带回来，于是作罢。

　　现在想想，那一刻的心情也就是作秀吧。但现实生活中，在几万公里外的欧洲小城，到底谁会像几百年前的作家一样，一边蘸着墨汁，一边在白纸上书写思绪呢？ 风举荷/文△制作精美的鹅毛钢笔

△费罗那城里的书店